第三章 前月浮梁买茶去
或许,皇帝一直在等着我向他示好,然后他就会半推半就临幸我。
月儿回头看了看坤宁门的匾额,笑得非常开心:“潇潇,我说了吧,有我在没人可以欺负你的,别怕。”
钱钱钱,这个榆木脑袋就知道钱和宫廷秘方,跟我搭伙赚钱就是因为朝廷发的俸禄不够他走南闯北找药材,不然他不会愿意的。用他的原话就是“不得已而为之”,真是委屈他了。
“娘娘,华妃娘娘让我告诉您,她刚刚去了乾仁宫,但是陛下不在,正在回乾仁宫的路上。”扶缃说到这里,就已经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起来了,也不知道是何种好消息让她如此高兴。
得知皇后被皇帝亲手打了几个耳光时,我正带着诚敏公主在鸾仪宫花园里散步。
我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,总有一种皇后不会善罢甘休的预感。那天杖责我时,皇后脸上漠然而阴森的神情,让我记忆犹新。
无论如何,我这几天都不能再离开鸾仪宫了,万一真的惊动皇后的人,那……
若是从前,他能主动带货进来我定然欣喜若狂,但是他如此情状已经持续十来日了,我心里不仅仅是麻木,还有几分想把他乱棍打出去。
皇帝见我不说话,宽慰我道:“你且不要害怕,实话实说便可。太上皇向来心疼你,每封家书都会问起你的情况,朕不会迁怒于你的。”
皇后比我想象中还要心急,当晚我正和月儿还有三个孩子在承乾宫进晚膳,皇后就派了她的大宫女揉红到承乾宫来,说是要请我去坤宁宫叙话。
真是大江西流夜里见日,皇后莫不是被我们吓傻了?
这话说得有理,但是我不能真的把实话全盘托出了。想了想,我跪下肃然行了一个大礼,对皇帝道:“妾身入宫十年来,虽说表面是受皇恩体恤,但是妾身深知,若是没有月儿这个好姐妹,我的境遇不知要差到何处去。陛下,人要有感恩之心,月儿十年如一日真心待我,我实在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事。”
“您此刻不是从鸾仪宫到承乾宫来了吗,何谈不方便走动?”揉红胆子忒大,根本不买我的账,退一步向门外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婕妤娘娘请。”
方执宣收好他的医用器具,从药箱的夹层里拿了一个檀木盒子出来:“这是我在朱雀门东大街一个扶余人的店里买来的,你看看,喜欢就送你,不喜欢你就卖了。”
而我,就让我独自一人在这个皇宫里,深一脚浅一脚地过。只要有月儿在,我就不会有性命之忧。什么帝王之爱,什么极尽尊华,如果不是出自真心实意的,那就只是演给外人看的。
皇后让人杖责我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了,这几日间,皇帝和月儿到鸾仪宫来看了我,本来想着送我一些燕窝阿胶补补身子,一看我库房满了,就改赏了我一千两银子。其实我被伤到,只需趴着睡两天,便能好了,并不是什么大事。皇帝赏我的这些钱,若非数目巨大,我还真不一定看得上。皇帝走了以后,我在寝宫开心了好几个时辰。
枉我之前还觉得他呆头呆脑的,担心他不会做生意。
想通这一层之后,我更加萎靡了,我终于明白,我之于皇帝,不过就是一只被猫玩弄于掌心的老鼠,看似不会有性命之忧,但只要皇帝厌倦,我的生死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。
皇后如何会被我吓傻?她不过是将计就计,揪着我和月儿感情好不放手,反将我们一军。我若是拒绝了皇帝,我有罪;我若是背叛了月儿,我有愧。左右为难的是我,笑看好戏的是她萧浔璧。
我和月儿携手走到坤宁宫门前,我抬头看看天上的上弦月,突然觉得皇后十分可怜。
他是皇帝,是这个皇宫至高无上的主人,我虽然是个有名分的嫔妃,但说白了,依旧是寄人篱下,需要仰仗他人鼻息的下人。他当然可以随时监视我,随时放任我。
甚至时至今日,连皇帝顾珩本人,也开始对这个问题产生疑惑。
皇帝听了皇后和月儿的话,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,只是对此事做了冷处理,既没有对皇后打我一事追究,也没有就我在宫内私贩物品一事问责。
方执宣起初有些呆愣,或许是没有明白我话里的意思,眨巴几下眼睛后他才缓缓地点了头。看到他点那一下头,我都觉得心里的火能把我自己烧得四分五裂。有钱的时候音讯全无,没钱的时候就往鸾仪宫带货,真是看不出来,原来呆头鹅方太医的如意算盘打得这么响。
若我是皇后,或许早就不堪受辱,在坤宁宫自我了断了。
月儿气定神闲地走到皇后面前,用手抬起皇后精巧的下巴,咄咄逼人地说:“你才不要自作多情。你给你心爱的男人生了个女儿,他可曾好好陪你吃过一顿饭,可曾陪你过过生日,可曾对你许诺一生?”
现在月儿一看到揉红,就如同见到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冤家一般,表情之狰狞,恨不能把她生吞了。
“娘娘,娘娘不好了,坤宁宫大宫女揉红拿着皇后懿旨,说您串通后宫嫔妃,企图扰乱宫规,要把您打入掖庭局!”我刚刚想到千万不能惊动皇后,皇后跟前的亲信就来抓我了。方执宣,若是本宫活着回了鸾仪宫,你就给我洗干净脖子等死吧!
她在鸾仪宫抱着我哭了一场,好一番心疼,转身就去乾仁宫跟皇帝告状了,谁知皇后也刚好在皇帝那儿,正在禀报我的事。
“尔等放肆!”皇后似乎很宠爱揉红,急切地走到揉红跟前查看她的伤势,然后抬起头向我们怒喝,“越妍潇,你竟敢打本宫的人!”
皇后蹲在地上,眼睛在我和月儿之间来回逡巡,她好一会子没有开口说话,也不知在盘算何事。今日应该算得上是萧浔璧的耻辱之日了,日间遭到皇帝的当众掌掴,晚上临睡前还被两个嫔妃各种拿捏。
自打月儿知道是揉红把我绑去坤宁宫以后,她不止一次提议求皇帝把揉红换到承乾宫来,好好折磨揉红。
说完这番话,月儿红着双眼又补了几个耳光,不知她何处来的如此巨力,使劲按住揉红,让她被迫跪倒在地:“贱婢还不跪下向婕妤娘娘道歉!否则,今日本宫就在承乾宫废了你!”
“越氏。”皇后终于开口了,她的口吻冷冰冰的,还带着点胜利者的沾沾自喜。
我对扶缃使了一个眼色,她立马把方执宣扶起来,还开口玩笑道:“方太医委实见外了,您与我家主子都是自己人,何须诸多客气。”随后,她去了我的卧房取银票盒子。
而且,当今皇后、兰陵萧氏的嫡长女萧浔璧本是指给越王的王妃,皇帝被册封太子后,他硬生生将萧浔璧变成太子妃,这才有了后来原本的太子妃商绾绾嫁给越王,却因为夫妻不睦出家修道的事。
揉红被我们五花大绑,进入坤宁宫正殿后,我一脚踢向揉红后背,她就像一颗圆球一样滚了几圈,滚到了被眼前情景惊得瞠目结舌的皇后脚下。我与月儿也没有主动请安,等着皇后反应过来。
她停下来看了正在看花的曦儿一眼,在我耳边忍着笑意悄悄跟我说:“娘娘,陛下今天巳时去了一次坤宁宫,当着众人的面打了皇后好几个耳光。”然后,她再也忍不住,又笑开了。
乾仁宫的小太监刘福到鸾仪宫来说华妃娘娘有话要通传,我想着从花园走到正殿太麻烦了,于是打发扶缃去帮我听了,代为传话。我本以为只是一些让我小心诚敏公主饮食,不要她想吃就给她喂的育儿经,结果扶缃回来的时候一脸窃喜。
月儿走到我身前将我扶起来,然后才对皇帝说:“或许她是以为,自己做的龌龊事被隐藏得很好吧,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人。”
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直接去掖庭局受审受罚,结果揉红派人把我双手绑起来以后,把我逮到了坤宁宫西配殿的耳房里关起来了。我正疑惑她为何把我关在此处,皇后就进来了。
我与月儿到达坤宁宫时,已经是酉时了。我们刻意在承乾宫逗留了一两个时辰,赶在皇后日常入睡时过来见她。
她抬起手,指着我恶狠狠道:“这回我终于抓到你的把柄了,苏凉月纵容你私相授受好几年,已经严重违反宫规,这可是大罪!你在宫里做这些事,也让你赚得盆满钵满了,受点皮肉之苦无碍的,对吗?”
我坦然直视皇帝那一双暗流汹涌的眼睛,那里面隐藏着不信任、算计,什么情绪都有,唯独没有对我的真心。当然,我也没有指望过一个帝王能把他的一颗肉做的心掰成几十瓣,每一个嫔妃都有一份。与其如此,还不如全给月儿一个人吧,她那么爱皇帝,为他和皇后、章宜太妃周旋十年,想尽办法保住三个孩子,她值得。
说来也怪,皇后听完月儿所言,神情顿时变得惊恐,活似一个偷东西被人曝光的小偷。萧浔璧用力推开了月儿,理一理起了褶子的衣袖强作镇定地反驳:“贱婢休得胡言。”
这个问题应该不止他一个人想过,鸾仪宫的奴婢们,坤宁宫上下,甚至现在备受冷落的杨淑仪,可能都想过。越氏家世显赫,太上皇是她的靠山,华妃与她交好,她怎么就没有抓住每一个优势去博得圣宠?
万万没想到,皇帝竟然当着我和月儿两个人的面,问了我这个问题。想来,这个问题应该在皇帝心里盘桓了很久。
“皇后娘娘既是抱着公报私仇的目的抓我,那就无须赘言,请打吧。”我收敛笑容,挺直背脊。
二十两银子的成本价,得标几十两的价钱我才能卖得出去又不亏?
月儿说得没错,皇后在坤宁宫等了皇帝大半辈子,的确是在自作多情。但是她一个深宫妇人,在君权面前,能有什么办法?
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扶缃,问问她的意见。扶缃是宫里的老人了,虽然比我小上两三岁,但是很小就进了宫,对宫里的一切,问她总没错。
听了扶缃的话,我略微吃惊:“还有这等事?”
月儿深呼吸几个来回,看着发髻散乱、衣衫不整的揉红,高傲地冷笑道:“皇后娘娘召见,我等庶妃怎能不去?”她转过头宽慰我道,“莫怕,我陪你一起去。”
“越氏,你如何看待皇后的提议?”皇帝并未直接表态,而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我。他神色暧昧地和月儿对视了一眼,我实在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,只能用沉默代替我的回答。
“方太医,你今日就当着本宫的面告诉本宫一句实话。”我故意板着脸叫了方执宣一声,等他抬头看我以后才继续开口,“你速速说出实情来,是不是走了几个月,在外面欠了何人巨债?”
我能够把心里的想法不加任何掩饰、毫无保留地告诉皇帝吗?不,我不能。皇帝身为一个帝王,他的自尊心中包括了“不允许他人随便猜中自己想法”的选项,我若触及了这一点,这个皇宫,明天便会没有我的踪迹了。
我行了一礼,表示了一下谦虚。或许皇帝真的说对了,情义这个东西,我就是跟着父亲在军中学来的。岂曰无衣?修我长矛,与子同仇。
怪不得,前些日子皇帝会在皇后面前故意提起越王的事;怪不得,皇后的神情那样慌张。
这话听得我老脸一红,简直就是在说我啊。
但是他并不了解我,不知道虽则我表面温顺,但是我实际是一个很记仇的人。我表面状似没心没肺,但其实我心中对于爱情、婚姻,还是有我自己的期许的。皇帝到底爱不爱我,对我有几分重视,我即便没有当面问过他,心里也有一个答案。
如此急迫地找我销货,十有八九是有什么地方要钱有急用。我跟他合作好几年了,他不至于在钱的事情上对我遮遮掩掩。
“回禀陛下,妾身还是那个答案,我实在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事。”
我本以为是前一日我和月儿大闹坤宁宫的事被皇帝知道了,他要向我问话才见的我,没想到我和月儿一同起床去了以后,皇帝跟我们说,是皇后写了一封劝谏书,痛陈亲上加亲之大义,让他早日临幸我。
皇后对于我的反应颇感意外,但是并没有犹豫太久,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神情下令:“婕妤越氏无视宫规,特令重赐二十大板!”
方执宣应该从未想过我能如此畅快地主动提起借他钱这事,两只眼睛望着我,眼珠子都快出来了。很快他就明白这不是做梦,磕头如捣蒜:“臣下叩谢娘娘!”
话说回来,听完月儿和皇帝的这一段简短的对话,我突然意识到,或许萧浔璧和皇帝之间的貌合神离,远远不止我看到的这么简单。然而我始终都是一个局外人,雾里看花,水中望月,我的一切想法,都是瞎猜而已。
我指着仍然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揉红,嘴上是在说揉红的不是,眼睛却紧紧盯着因为白天被掌掴而脸颊红肿的皇后,“到处发疯的狗,皇后娘娘不管也就罢了,妾身日子闲,主动请缨帮您管,如何?”
“越妍潇,你莫以为你父亲是节度使,母亲是大长公主,本宫就奈何不了你。”皇后最终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样一番话,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,无一星半点的杀伤力。她说罢,盯着月儿冷笑了一声,忽然落下泪来。
这就跟吵完架才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一样,我一边沉浸在懊悔当中,一边冷冰冰地对揉红道:“你且去回禀皇后娘娘,近几日本宫身体抱恙,不方便走动。”
我一看皇后是真的想动手了,在撕破脸前,我还是要表示一下的。
“你个呆子,缺钱不会先来问问我吗?”我对着方执宣翻了个白眼,拿起茶几上一颗红枣吃了。
次日,我莫名其妙收到了皇帝的传召,让我到乾仁宫去伴驾。
我隐隐约约感觉到,皇后可能要对我用刑。我素来没有因为娘家的背景在宫里耀武扬威,也没有抬出我被封为大长公主的母亲和皇帝套表兄妹的近乎,但是现在这情况,让我特别想把我的家世背景当着皇后的面说一遍给她听听。
我虽说没有月儿那么明显地表现我的怒意,也同样不会给揉红好脸色看。我摆了摆手轻声道:“本宫安不安的,你抓本宫那日看不出来吗?”我看着揉红永远没有表情变化的一张脸,再一次想起皇后那天在耳房里的一言一行。
就在此时,商百问站在东暖阁门口向皇帝禀告道:“陛下圣安。臣下与父亲特来求见。”
我又一次感觉到皇帝的可怕之处。也许,即使之前的几位嫡皇子没有死在皇帝当太子之前,太子之位和皇位最后也可能还是皇帝的。依照他的性子,但凡他想要的,不管使用何种手段,他一定能将其谋夺到手。任何一个和他竞争的人,他都会报复。
世人口中的九重深宫,我算是又有了一重新认识。纵然皇帝对周遭万事万物都保有很重的疑心,他也不会料到,自己的结发妻子还有这么阴森恐怖的一面。在这个光线昏暗如同密室的耳房里,只有我跟皇后萧浔璧两个人。她进门以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,只是走到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我。
我这人虽然并没有多善良,但还是做不出仗着自己是主子欺负奴婢的事情,对着月儿直摆手,劝她算了。
我在鸾仪宫里萎靡了将近半个月,坤宁宫的晨昏定省也不去了,有人问起我就称病。月儿来过几次,每次我都特别认真地装病,她问起症状来,我就说晚上睡不好。久而久之,鸾仪宫的库房都快被承乾宫送来的补品药材堆满了。
皇帝的反应有几分让我无法预料,他拍手赞许道:“朕在这世上三十余年,终于见到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。真是虎父无犬女,好妇出高门,看来越大人和大长公主把你这个宝贝女儿教养得很好。”
听闻皇后直接点名道姓说到我,我立刻按住正打算发作的月儿,上前半步对皇后冷笑道:“妾身虽在皇后娘娘面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,但是在揉红这个贱蹄子面前,妾身可是实打实的主子,娘娘莫要急怒攻心,乱了神志。”
我尚未想好如何应对揉红,一向文静稳重的月儿突然松开我的手,冲到揉红面前给了她几个耳光,对她破口大骂:“狗仗人势的贱蹄子,跟了皇后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?今日陛下打你主子的脸,此刻本宫就来打你的脸!”
皇帝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我的身上。从前只有我和他时,他永远像一座冰山一样面无表情,说话的语气也生硬许多。不过,只要月儿在场,他总是宛若变了个人。他道:“越氏,那你今日就大胆告诉朕,为何你这些年来屡有机会接近朕,总是不曾主动亲近朕?”
接连几日我都领着扶缃带着货品清单东西六宫来回跑,除了坤宁宫和寿康宫我没去,整个后宫我都卖了一遍,再来一轮,肯定有嫔妃受不了要去皇后那儿举报我了。到时候只怕钱没了是小事,命没了那就吃了大亏。
我真的愁死了。
我跟他说这些,无异于对牛弹琴。
月儿待我如何,十年来的每一点每一滴我都记得一清二楚,她在我心中可比皇帝重要多了。
他要的不是越妍潇,他要的是东海节度使和临安大长公主的女儿。
揉红对月儿露骨的眼神视若无睹,向着我行了一礼道:“奴婢给华妃娘娘、婕妤娘娘请安,两位娘娘万安。”
越王素来头脑简单,哪里能够料到皇帝如此记仇,宁愿不和商绾绾在一起,也要夺走他心爱的未婚妻,让他心里不痛快?
扶缃依旧很高兴,拿着拨浪鼓蹲下和诚敏公主嬉闹。她大抵是为了皇帝帮我出头而高兴,皇后此番的确是偷鸡不成蚀把米,没有中伤月儿,反倒被皇帝亲自驳了颜面,得不偿失。
我神色真诚地看着皇帝:“陛下,月儿一心将您视作她的夫君,我身为她的好姐妹,如何能够抢夺她心中挚爱?”
我走上前握住月儿的手,让她先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,对揉红问道:“本宫身体抱恙,可以不去坤宁宫觐见皇后娘娘尊驾吗?”
我心里猜到了月儿暗示的方向,但是并不敢出口乱猜。广袤宫城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,不知其中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。不止皇后,不止皇帝,甚至可能还包括章宜太妃,包括月儿,包括我。每一个在这红墙黄瓦的四方天地中生活的人,都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,说出口的下场,极有可能是性命难保。
此后,越王在王府中郁郁不得志许久,足足一年才缓过劲来,娶了侧妃生了世子,领兵去了前线,十年间就回了京城三四次。
难道是因为上次我的事?可是,此事已经过去许久,为何皇帝突然想起来惩罚皇后?
不服气的月儿担心我生皇帝的气,还特地过来陪我睡了一晚,让我稍安勿躁。
皇后已经在月儿的气势压迫下不敢与她对视,一边回避她的眼神一边背过身去,她沉默片刻,举止有几分惊慌失措,随即向身后的宫女道:“送客。”
我哪知道,方执宣这次巴巴地往鸾仪宫库房塞进来的东西,卖起来那么难,苦口婆心兜售了一圈,还有一个巨大的镶黄花梨纯铜水平梳妆镜没卖出去。这个梳妆镜是方执宣大老远从琼州带回来的,我收得匆忙,都没问是不是真的海南黄花梨,也没问是不是真的纯铜,就听了方执宣的鬼话,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买下来了。
月儿直起身来,忽然放轻了声音,看着神情慌张的皇后意味深长地说:“皇后娘娘,你可是中原高门兰陵萧氏的长房长女,何必如此轻贱自己呢?”
皇帝作为最小的嫡皇子,和太上皇宠妃章妃也就是现在的章宜太妃的儿子越王顾琬同岁。按理说,皇帝和顾琬每天都在一起玩耍、进学,关系应该很好,但是自从他的几位嫡亲哥哥相继去世,太子之争将他和顾琬推上风口浪尖后,他再也未跟顾琬说过一句话。
我的武艺虽然没有哥哥们那么精进,但是打赢皇后这种弱不禁风的女人应该没有问题。但是,难就难在,我不能主动出手,否则我就是冒犯皇后。
“娘娘,陛下一直是一个很沉稳的人,皇太后所生的四位爷里,只有他最会谋算。”扶缃似乎有些许不敢谈论关于皇帝的话题,迟疑片刻才回答我。她说完这一句,想了想又补充道,“他向来记仇,但是不会立刻还手报复,总会等到对方付出最大代价的时候才会出手。”
的确如此。商家摆明了是皇帝的亲信,但是商绾绾被指给了和皇帝矛盾深重的越王。皇帝明明不喜欢萧浔璧,依旧为了向越王示威执意娶了她。现如今两对夫妻的关系都比貌合神离还不如,背后肯定有蹊跷。
他牵着月儿的手问我道:“那你说,皇后为何会突然推荐你?”
虽说不是他娘,但以后进货出货都要靠他和他的小药童,我还是借他一笔钱吧。
当我向他大吐苦水时,他十分不以为然,如是开解我。
月儿摸着自己披帛上的刺绣轻轻地笑道:“萧浔璧若是可怜人,这宫里就无处不是可怜人了。她有今日的下场,并不是珩哥哥始乱终弃,而是她自作孽不可活。若换作是我,生下义宁公主以后,我就会把她掐死,然后像越王妃一样,遁入空门保命。”
“皇后真可怜。”我和月儿一前一后上了肩舆,往我的鸾仪宫去。
扶缃料到我不会相信,张口给我讲了一个皇帝小时候的故事。
是呀,这深宫里,只有月儿待我的一颗心是不会变的。只是,皇后的悲剧真是让我感到触目惊心。据传言,她生下皇长女义宁公主以后,皇帝再也没有与她同床共枕过,我十分忧心,月儿如此痴恋皇帝,有一日也会变得和皇后一个下场。
这日阳光正好,带着孩子出来多走走,总是没错的。
皇帝并没有立即对我的回答表态,而是招招手让月儿到他身边去。
皇后那一日刚刚打完那蓄谋已久的二十大板,将我放回宫中,月儿就知道这个消息了。
回过头想想,我作为一个嫔妃,虽然不能直接顶撞皇后,但是为何揉红绑着我双手的时候,我没有踢她一脚表示一下?
月儿担心我一个人休养日子烦闷,从我可以下地以后,就把我最喜欢的诚敏公主送到我宫里来,倒不是真让我照顾,而是为了让诚敏公主陪伴我。有了这么个开心果,我的日子轻快多了。
“朕以前从未发现你这么有趣,只觉得你胆小如鼠,看来是朕从前对你太凶了。”皇帝这句话一脱口,我便有几分心神不宁。他这么说,意欲何为?是对我有了兴趣,想临幸我了?
月儿说完后,殿内一片沉默,无一人敢出声。我仍然处于震惊中,看着眼前和平常大相径庭,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心疼我而流下眼泪的月儿,心里像针扎一样疼。十年时光匆匆而逝,她还是当初那个会为我仗义执言,时时刻刻记得把好处分给我的好姑娘。
前段日子月儿送来的补品药材,加上方执宣没事就带给我的货物,我那小小的库房门都要关不上了,他今天又来添乱。
我装作依旧很生气的样子,凶神恶煞地跟他说:“你还差多少钱,我帮你补上。”
天哪,方执宣真是深藏不露,看起来文文弱弱一个书呆子样,野心还挺大的。不过,他这一颗为自己热爱的事业贡献一切的赤子之心还是难能可贵的。就是他没钱就来祸害我这一点,我真的不是很喜欢。我是他的合伙人,又不是他娘。
我给皇后展现了一个大义凛然的微笑,特别淡定地说:“妾身知道,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师出有名,索性拿着我的血肉去陛下面前邀功,好让他把六宫实权还给您。您无非是想一石二鸟,灭了我和华妃。但是您可不要忘了,您在陛下面前,根本就没有铤而走险的资本。”
我又能如何?皇后好歹是名义上的一国之母,我总不能给我娘去信,让她代我请求太上皇,废了皇后这个儿媳吧。
方执宣看出我正在气头上,特别识相地跪下来给我磕了个头:“婕妤娘娘请息怒,我是在庐州一眼温泉里找到了一味护肤的成分,那种成分十分名贵稀有,我怕寻常生意人不识货暴殄天物,就想把那眼温泉买下来。”
她含着眼泪笑道:“苏凉月,你真的以为越妍潇是真心跟你做姐妹?”她指着我的手指是颤抖的,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,“她不过是因为御前失仪难博圣宠,不得已才选择攀附于你,你可不要自作多情。”
“担心甚?你我现在合作赚钱,就算你明日上断头台,你也是一个有钱的鬼。”方执宣好像短期内不会再离开京城了,又恢复了以往五日请一次平安脉的频率,每一次来,都会带一些宫外精巧的小东西给我。
如果作为一个旁观者,可能会觉得此时的我是一个身份败露的细作,而她是一个来审讯我的人。实话实说,皇后的神态和反应让我有些始料未及,我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看着我。
揉红被月儿压制着,被迫给我磕了三个响头,嘴里极不情愿地向我谢罪,等揉红张口求饶以后,月儿才松手将她放开:“糊涂东西,自己是奴婢还是主子,不知道吗?”
“皇后娘娘的心思,妾身如何猜得到。”我与月儿迅速对视一眼,随后做出这个回答。若是皇帝因此就觉得我和皇后沆瀣一气,我又能有何办法?除了尽量为自己辩解,我做不了任何事。
见人只说三分话,皇帝不是一般人,我就对他说五分吧,我讨厌他那一段儿就略去不表了。
皇帝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,转而对月儿道:“皇后胆子真是越发大了,莫不是以为义宁公主快要嫁人,她没什么牵挂,就可以肆意横行了。”
“华妃娘娘,华妃娘娘息怒,息怒……”揉红被月儿吓怕了,退到门口站着,嘴里止不住向她求饶。
萎靡的这半个月里,我一直在想,皇帝疑心很重,对这个皇宫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有极强的防备之心,会不会他已经知道我联合方执宣倒买倒卖的事情了,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所以一直没有提?
月儿对我神秘一笑,有些故弄玄虚的意味:“潇潇,越王对越王妃不好,珩哥哥对皇后不好,你就不觉得这有些巧合吗?”
她面无表情,和惯常的懦弱样子判若两人。
月儿看到揉红就十分警觉,她起身走到我身边,拉着我的手做出一种保护我的姿态,双眼紧盯着看似木偶泥胎、神情麻木的揉红:“贱婢,你来作甚?”
“越氏,你近几日在六宫来回走动,到底所为何事?”皇后向着我走近几步,房间门重新打开,几个姑姑抬着一条长凳进来,看来是想杖责我。可惜了,小的时候我没少挨我爹打,已经习惯了,她们没个七八十下,是打不伤我的。最多也就有点疼,我忍忍就过去了。
他的心机之深沉,哪是我这等肤浅的人可与之相比的?